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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南汇镇已改名为“王江泾镇南汇社区”。
这在感觉上是有些别扭的。
南汇的历史人文大多被岁月沧桑所沉湮。
民国十八年(1929)《嘉兴新志》(上编)记南汇:“在城北偏东三十里,向住鱼虾小集,明末清初时始行开辟,近年新筑廛屋不少,大半为蒋姓所经营……”其中“明末清初时始行开辟”云云,和史实不甚相符。
南汇镇东有河渠通夏墓荡,南临十字路荡、泥河荡,西遥接梅家荡水,北以长荡、钉靴荡为湄,镇之西端与蚕溪荡相衔,周遭圩头错壤,断岸洲沚,诸水汇流,而“汇”之名立。
明代南汇有南、北、中三汇之分,而复又统名之曰长溪。
清代沈莘士《沈氏族谱序》记云:元末,沈氏居中汇,子孙繁衍,以“长溪沈氏”冠于乡里。图经所谓“望族聚处,蒸蒸富庶”。南汇之初成镇,实在和沈氏耕读传家于此大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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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莘士所撰《沈氏族谱》,未刊,稿藏于家,久已佚。现在只能见到他作的序。据序文称:沈氏宗族“分派长溪始于元末,历前明,子孙繁衍。所居成汇,有南北中之分,吾家中汇也”。
按:莘士号安约,雍正或乾隆年间秀才。诗人、名士。(据序文)他家自曾祖沈自郬起,由长溪迁居新溪(今新塍镇)。序文所说“中汇”,位置在南汇镇北与大家港(村)之间,也即今王江泾实验学校东隅,旧称东露圩。再往北,为长溪桥,左右分长荡、钉靴荡,相距镇不过一箭之遥。
另据潘光旦《明清两代嘉兴的望族》一书记载:长溪沈氏“先世自松江赘居秀水”。(《望族》第七十二页)并列表自沈复以下,分别为沈谧、沈启原、沈自邠、沈德符、沈凤等。
唐佩金《闻湖志稿》记沈氏祠堂“在南汇东露圩”,旁注:“前明建,祀义民沈度,隐士沈复,湖广参议沈谧,陕西副使沈启原,修撰沈自邠。”
这几位“神主”,胪列在堂上,比较潘光旦先生所记,在沈复的前头,加了一位“沈度”。沈度,松江府华亭人。二〇〇七年版《上海大辞典》有传。沈度受飨于南汇沈祠,可以印证长溪沈来自松江不谬。但,在沈度名字前标以“义民”,却非是。
李日华《味水轩日记》卷三记万历三十九年十二月十九日这一天,他在甪里街寓邸(向吴姓赁租)的清樾堂,接待从松江来的故人之子沈士栋。士栋的尊君沈石楼和李日华是同年登科的进士,因此君实先生在日记中称其为“年家子”。
沈士栋这次造访味水轩,带来了几件书画,是他的八世祖沈度、沈粲珍藏的明宣宗朱瞻基御制墨宝。其中《御制醉太平词》二首,《睡起诗》一首,赐沈度,款作“宣德戊申四月九日书”,钤“广运之宝”御印。戊申,即公元一四二八年,宣德皇帝登大宝的第三个年头。皇上诗兴未已,“数联吟罢不胜情”,在同年的五月望日,朱瞻基又把《睡起诗》书写了一遍,赐予右庶子沈粲。
《龙皮双鹦图》(日记又作《鹦鹉龙眼》)一幅,为御笔法绘,宣德二年赐学士沈度。
图,用内府藏绢,白润可鉴。广二尺有二,长三尺有五。画龙眼(桂圆),色丹黄;画鹦鹉二,色朱,神采生动,迥异凡染。用“雍熙世人”玉玺。图后七世孙沈石楼题跋。
日记三次提到沈度,沈度字民则,号自乐。明洪武中以书法鸣世,永乐年间深获成祖帝赏识,誉为“我朝王羲之”。弟沈粲,亦善书。兄弟俩都得到朱棣颁赐镌有姓氏的涂金象牙朝笏的荣宠,时号“大小学士”。这种帝王的隆遇,直到宣德朝也未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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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观味水轩这天的日记,无一字涉及“质金”、“质银”、“酬善价”之类的交易,除了按图卷著录(这是李日华鉴赏书画的惯例),君实先生在日记末写了一段寄情深慨的话语,其语有云:“时来者,即余同年石楼君也,与余同观政通政司。每早衙,列坐右庑,仰视大银台判牒至,日卓午方得散去。团聚无事,因狎语终日相乐也。无何,各授职,石楼以大行擢御史巡视居庸、紫荆、山海等关,有声。俄而捐馆。人谓君豪饮,竟罹酒祸,不竟其抱,伤哉。三子,伯仲继夭,士栋其季也。”
这里有一疑点:叙旧谊,却为何没有片语讲到彼此的戚族关系?按君实夫人聘于长溪沈,李沈两家是姻亲。此外,居住在郡城的硕宽堂黄洪宪次子承昊的聘妻沈凤华(年十八,将婚而夭),天籁阁项元汴侄孙鼎铉的德配沈瑶华,远市园屠应埈族裔懋和室沈翠华,前两位,是沈自邠的长女和次女,翠华则是太学沈自郇之女,旧志称“沈门三才媛”。
这三家,士栋理应有通问之好的。日记未讲到,一种原因:追怀故交,无暇念及其他。另一种原因:按沈度的生年(1357)计,相距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士栋访谒味水轩时)已越二百五十四年,族属的疏阔累及族派行谊的无考,也是可能的。但,沈士栋此番到嘉兴,似乎还有别事。
据味水轩当月二十六日日记,君实先生于是日“至新丰,送黄侍御贞所公殡……”黄贞所名遵宪,是硕宽堂阿兄,承昊的伯父。士栋来嘉兴,或许正经是为吊唁贞所公的?这个,因别无记载,只能是猜测了。但不管怎么说,松江府与嘉兴府,舟行一日夜耳。在晚明,我相信,华亭沈氏和嘉兴的同宗姻娅,是有可能依旧保持着一点庆吊往还的礼数的。
元季,从松江来嘉禾的沈氏始迁祖的名讳,无考;沈氏因何种原因入赘秀水(做女婿)、居于北乡长荡之畔,开辟草莱、以稼穑为活?也无考。沈莘士《沈氏族谱序》只说“长溪沈氏,以里正起家”。里正,乡官也,一地方之首户也。这位“里正”,也许是始迁祖某公,但我更愿意相信他就是沈复。沈复,明嘉靖八年(1529)进士沈谧的尊翁。沈谧(1501—1553),字靖夫,号石云。少年时就服膺王文成理学。中进士后,选刑科给事中,官至江西按察佥事。沈复“父因子贵”,封赠给事中。去世后葬南露圩火烧浜祖茔(今南汇镇南虎消浜,旧濒霁泾河)。
闻湖书院墩图 (包林鑫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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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嘉靖十六年稍前,沈谧致仕归里。十六年(1537),他与名士盛文郁在闻湖(梅家荡)创建书院,聚诸生讲学(另文详说)。沈谧居官有政声,曾“劾罢自宫男子二千余人”,这在阉党气焰尚炽的嘉靖朝初期,还是很了不起的,朝野为之震动。做官的声誉不错,壮岁荣归,意气风发,不甘心辱没平生积学,是可以想见的。因此,靖夫先生于创闻湖书院、讲授王阳明知行合一学说之外,他在东露圩祖宅筑造南吕堂、构建“乾坤着眼楼”,庋藏图书万卷,以涵养族中子弟的士风。
沈氏宗祠是否也在这时期建成,或者在靖夫科举发迹前已有祠堂,都未见记载。唐印僧《闻湖志稿》记沈祠祖炳,当系年代较晚的族裔所立。而沈度的入祀,不会是像世俗之所谓“联宗”。
因为,自沈复以下起,沈谧嘉靖己丑科进士,过三十年,沈谧子启原登两榜,官陕西按察副使;再过十八年,启原之子沈自邠又坐到了万历五年(1577)殿试的案前,试毕,选翰林院庶吉士,授检讨,升修撰。
而自邠在房族中人才最荣显,他的长子沈德符,鼎鼎大名,著《万历野获编》三十卷,至今对明史研究仍具不可替代的价值。次子沈凤,负隽才,在书法上头有异秉,董其昌视为畏友,凤逝,香光顿足叹曰:“余之法书无可传矣。”长女凤华,次女瑶华,虽然寿不永年,却都早已经以女诗人名。
其他孙一辈的,大詹、大遇、克家等,均极善读书,为学者。像这样的科名赫奕之家,还用得着去叙联宗以自高门第吗?
再说沈度。沈度寿考七十七,他是元至正十六年(1357)生人,辞世于明宣德九年(1434)。沈复生卒年不详,以其子沈靖夫的生年(明弘治辛酉,1501)推算,假如二十来岁成婚生子,他应该诞于成化年间。沈复与沈度,按出生年计,相隔一百二十来个春秋。元末华亭沈的一支徙嘉禾,沈度的年辈和长溪始迁祖相若,把民则公奉祀在家庙,视如祖炳,也合情理。从始迁祖到沈复,长溪沈氏经历了一百多年的耕读生涯,终于起家、读书有成,在科举上开始获取连续折桂的荣名。
这百余年的耕读,冬犁春种,夏耘秋稔,勤之劳之,咸与篝灯夜读并行。砥砺、苦学、瑟缩,远村犬吠如豹,舂米声砰砰,织纴声轧轧,子弟虽困于场屋,而诵书声咿唔不绝。檐溜凝冰,瓦砚为之穿。这决不是妄拟的形容。一种文化之养成,必待其有数代人漫长的累积。在一家族,作如是观;在国家、社会,也应作如是观。
长溪沈氏,自明正德嘉靖起,“家世宦,以赀雄里中”。而南汇之名显,之成镇,盖亦缘于此。
沈氏宗祠、玉洞春的遗址上长满了鲜花与绿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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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洞春
玉洞春是名石,是一座假山。
南汇历史上的名胜,首推玉洞春。
玉洞春的遗址,在今镇北王江泾实验学校东隅,原沈氏祠堂后。
玉洞春产自郁林(今广西玉林),年代久远,为千万年物。
石归于沈氏,当在明嘉靖中。
沈谧门生吴江潘志伊赋《存石草堂》诗云:
名园迥尘域,参差开石林。
丹梯袭晓光,碧嶂含夕阴。
昔自郁林来,置此闲幽襟。
缅彼巨灵迹,宛在梧江浔。
夫子肯堂构,诛茅面云岑。
栖岩意已远,陟岵思逾深。
抠衣缘磴道,拭目见嵚岑。
兹言怀仰止,谁谓惬登临。
诗题虽无“玉洞春”三字而“玉洞春”自见,因为“丹梯袭晓光,碧嶂含夕阴”和“抠衣缘磴道,拭目见嵚岑”云云,岂不正是在描述一座高峻苍秀的人工园山么?
诗中“陟岵”为思父典故,亦借作尊翁谢世。思父,多指游子在外。由此可知靖夫衣锦后,在兴筑园林、叠玉洞春为山时,他的父亲沈复已经作古。或者,祠堂之建,也正在其时?旧志称玉洞春:“长溪沈氏废祠后园中石也。”而世家的宗祠都是有义塾、园圃、池馆之设,以供族人读书养志于此的。
我读诗多不求甚解,往往一眼过;唯潘诗于考证有关,所以才多加注意,而对首句“名园迥尘域”尤感兴趣。尘域者,尘世也,俗世也。摆在这里,比仿的便是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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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嘉靖至万历初,沈氏全盛时,“有甲第九区”分布于北汇(今长溪桥左近)、中汇(今南汇旧镇北侧)、南汇,高屋栉比,衡宇相望;烟灶四附,市声繁响。沈氏在南汇的名迹当然不只是玉洞春,它如沈谧的乾坤着眼楼、沈启原的巢云馆、沈德符的清权堂等,存世都不足百年,独玉洞春历经四百余年,祠堂、名园虽废,而石犹在。
清代以来有诗文写到玉洞春的,极少见,能够检索到的一是杨象济的《访清权堂故址观舞袖峰作》诗,诗末句:“长松怪石能无恙,遗墨谁从柱下求。”柱下,藏书之所、讲学之林囿也。杨象济号汲庵,秀水闻川(今王江泾)人。文学家,诗成于咸丰兵燹前,诗题误指玉洞春为麟湖北山草堂舞袖峰,可证沈祠荒落并子孙不能守住祖垅已久远。
一是唐印僧《闻川缀旧诗》卷一所载《玉洞春》诗,注云:“在长溪沈氏废祠后园中,有石名玉洞春,下有名人篆文,至今尚存……”芦泾印道人在他的另一著作《闻湖志稿》谓玉洞春:“……有篆文剥泐不可辨。”印僧诗比较汲庵诗约迟五十年,玉洞春依然“永立枯池老”。
民国十八年《嘉兴新志》(上编)记南汇:“……镇后第一小学前,有假山一座,名玉洞春,系明季沈姓物。镇北半里许,有八角亭一座,傍池而筑,饶有风景。”
青砖铺就的长廊诉说着南汇曾经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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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九十一岁高龄的刘光汉先生,十四岁进南汇镇蒋正盛烟号为学徒。刘老面蔼蔼,健朗,思维清晰。刘老说,八角亭就在长溪桥东长荡南畔,亭二层,八面轩窗,亭中供观世音诸菩萨,风景殊美,他那时常去玩。至于玉洞春,刘老回忆在沈家白场初级小学前,和蒋正盛相隔一条大弄。
刘老说,玉洞春很高,有石级可登。某年冬月,沈家白场来一草台班演谢神戏,白场上黑鸦鸦的人,学校的课桌椅凳都搬空。台下停八九副卖臭豆腐干、清汤小馄饨、糖烧地栗、煨山芋、马桶糕的担子,烟气、汗气热蓬蓬;台上锣声喤喤,“叮咚,叮咚,叮——咚锵!”
戏开场了,招来更多的人。
北汇那边,田塍上,四乡的乡民还在挨挨挤挤地赶来。
警察所的巡官巡长巡士,一总六个,捉了一夜赌,睡了大半天,眼睛红赤厉厉的,黑布制服上拴根三角皮带,戴白手套,奓着,也来观戏。
数十人爬到假山上观戏。巡官断喝不能止。有一小孩,不慎从山石上摔跌下来,观戏的壮汉背起小孩向张廉生诊所飞奔,却不及救治,小孩死了。
这时,天已黄昏,戏台前点起两盏明晃晃的汽油灯,接着方才小小的惊惶,悲欢离合的夜戏热热闹闹地开锣。
这一年,刘先生也还是个小哥子,好玩,他也在观戏的人堆里。
……
戊戌年(1958)夏,大跃进来了,玉洞春消失了。
刘老回忆说,玉洞春是被打碎了送去炼石灰的,石灰窑就在公社礼堂后头的田畈里。
现在南汇镇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对玉洞春还都有印象。
玉洞春石质类钟乳,其表苍苍,如披霜雪;其骨棱棱,嵯岈万状。高丈五,洞深邃润碧。
玉洞春,自明嘉靖中由广西玉林来归嘉禾长溪沈氏至戊戌终,计岁四百二十余年。
玉洞春,光从字面上看,它应该有一出传奇,一部长篇的江南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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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陆明 袁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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