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军大医院(合肥军大医医院)
弹片“勋章”
■耿 涛
1989年,陈尔云与家人在家中合影。照片里的孩子为本文作者。作者提供
去年,我有幸被调整到姥爷陈尔云曾经战斗过的老部队。
姥爷在世时,很少在家里谈论自己的革命经历。要是有记者来家里采访他,他讲得更多的也是战友的故事。好在家里有同样参加过革命的姥姥,能时不时给我讲一些姥爷的故事。从这些故事中我才知道,他是15岁参加工农红军的放牛娃,是长征途中英勇负伤的战士,是一名参加过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抗美援朝战争的炮兵指挥员,是从枪林弹雨中一路走过来的老革命。
出生在安徽省霍山县的姥爷,儿时看到家乡工农红军闹革命、打游击,便萌生了参加红军的念头。但这个想法被外曾祖父母坚决反对。1930年的一个夜晚,姥爷跟几个年轻人一起偷偷去参加了红军。
长征开始时,他因年龄小被分在卫生队。他既是护理员,又是战斗员。时值隆冬,穿着单衣的姥爷,找了块破毡子当棉衣。没有鞋穿,他就用破布把脚包起来、拿绳系紧当鞋穿。行军途中,最困难的是没有粮食,大家有时两三天才能分到一把青稞。由于长期食不果腹、营养不良,有的战士不幸牺牲。后来,姥爷的双脚也溃烂到无法行走。当时,大部队经常会遭遇敌机轰炸和敌人围追堵截。一天,姥爷在战斗中无意间看见自己手上淌满了血,剧痛来袭,原来是食指被飞来的子弹打断了。
随后,在卫生队,一名卫生员扶着姥爷,另一名卫生员开始给他做手术。他们将姥爷的手指放在盐水里浸湿,剪掉那层耷拉下来的皮肤,再拿针缝上。整个手术过程没有麻药,姥爷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第二天,他又拿起枪重返战场。
不久后,敌人再次尾随而至。一天拂晓,敌人在炮击过后,黑压压一片冲上来。眼看敌人越来越近,指挥员一声令下,姥爷和战士们奋不顾身地向前冲锋。霎时,厮杀声、爆炸声混在一起……最终,敌人落荒而逃。接下来的几天,敌人不敢贸然进攻,只能每天轮番用飞机、火炮进行轰炸。
一天,姥爷正在护理伤员。突然,空中传来敌机的轰鸣声,指挥员立即组织大家隐蔽。敌机穿过云层,向我阵地直飞而来。姥爷奋不顾身,带着伤员转移隐藏。敌机先是俯冲投弹,而后低空扫射。炸弹爆炸激起的尘土瞬间将姥爷掩埋,但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伤员。当他爬起来准备带着伤员继续转移时,敌机再度追来。他义无反顾地扑向伤员,用身体掩护战友。爆炸声过后,他感觉浑身剧烈疼痛,随即失去意识。那天,几名战友将昏迷的姥爷放在担架上,迅速实施抢救,总算帮他捡回了性命。
姥爷那次负伤后,手术中只取出了看得见的数枚弹片,而那些“看不见”的弹片从此深深地埋在了他的体内。
后来,红军一路西行。1937年,姥爷克服伤病,主动向组织申请学习炮兵知识技能,成为我军第一支炮兵部队的一员。
历经长征的磨砺,坚忍不拔、勇往直前的精神已深深刻在姥爷的身体里,成为他钢铁信念的不竭源泉。
据姥姥回忆,辽沈战役时,姥爷随时需要根据战场变化,调整作战方案,常常铆在指挥一线,几天不合眼。其间,他经常腰疼,实在疼得受不了,就用热水把毛巾浸湿敷在腰间来缓解疼痛。姥爷的腰痛其实就是由那些藏在身体里的弹片引起的。
抗美援朝战争后,姥爷腰疼得更加厉害了,特别是遇到雨雪阴天,他只能绑着热水袋缓解疼痛。心急如焚的姥姥提出陪他去医院看病,但他总是以工作忙、没时间为由一拖再拖。直到离休后,他才在子女陪同下到了医院,但几次检查都未发现久藏在身体里的弹片。
离休后,姥爷依旧过着简单、质朴的生活。他经常穿一身旧军装、一双解放鞋,很少用组织给他配的专车,经常步行到医院看病。他也始终不忘救济困难群众,每当发生重大灾害,他都慷慨解囊主动帮扶受灾群众。
儿时的我,有一段时间是和姥爷朝夕相处的。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那么平和慈祥。姥姥说,姥爷投身革命后,就与家人失去了联系。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他回到故乡,却没有找到一位亲人,这成为姥爷一生最大的遗憾。好在他的晚年生活很幸福,儿孙常伴身边,给他带来很多快乐。在病房床头,他最常说起的是长征。弥留之际,他仍然不忘嘱托家人要从简办理后事。
姥爷去世后,得知他的骨灰中有两枚弹片时,家人们忍不住失声痛哭。这两枚弹片,与他荣获的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一样,在岁月里熠熠生辉。它们都是姥爷革命一生获得的“勋章”。
去年,当加入姥爷曾经浴血杀敌的队伍,我再次来到姥爷墓前瞻仰。想到他的战斗经历,想到伴随他余生的那两枚弹片,我更加明白自己肩上的使命和责任。
本文刊于7月31日解放军报05版
来源: 解放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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