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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通心理学中,孤立他人是指将人故意排斥在某一种社会关系或社会交往之外的做法,指向的是某种社会性拒绝。也因为孤立中包含有“故意”的成分,被孤立的人会在被孤立时下意识怀疑自我,认为是自己的某些行为或天生缺陷才不受人待见,以至于招致他人的孤立。而这种自责和自我怀疑,若后续没有得到解决,极可能又会在今后的生活里不断出现,严重者,将持续影响自我评价,以及对亲密关系、友谊或同事等人际关系的处理。

而在校园霸凌中,诸如孤立这一类精神霸凌是长期被忽略的,这在很大程度上既是因为从教师到家长都认为伤害不大,“不严重”,也是因为殴打等身体霸凌有一种动作过程,会留下伤痕,被拍下照片或视频易于传播,而精神霸凌是不可见的,也无法形成影像记录。

心理学家艾森伯格(Naomi Eisenberger)及其团队在研究中发现,人在遭受社会性拒绝时被激活的脑区与身体疼痛时被激活的脑区是一样的,这证明当我们被孤立时,感受到的痛苦是真切存在的。对此,艾森伯格解释说:“对于我们的大脑而言,心碎的感觉和摔断胳膊没什么分别。”

《女心理师》(2021)剧照。

对未曾进入孩子们的生活圈的成年人而言,发现和理解这样的霸凌有一定难度。身处内部的青少年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和方式,方式可能包括内部传纸条交换信息、拒绝被孤立者加入他们、背后说被精神霸凌者的坏话甚至谣言、让被霸凌者感知到被拒绝却又不会直接承认等,所有的一切可能只是在一群人的眼神交流中完成,被霸凌者能够感受到这种涌动的暗流,却永远无法真正确认——因为一旦ta发出疑问,就会被否认,反过来还可能被扣上“太敏感”、“想太多”、“开不起玩笑”的帽子。

正是在这样反复的怀疑、否认中,被霸凌者的精神一次次被击溃,却又因为无法准确地言说自己的痛苦,深陷孤独和绝望。

一个集体往往会由领导者、核心人物、次要核心人物、普通人、弱者、外来者和稀缺资源占有者组成,其中最容易受到排挤的往往是弱者、外来者和稀缺资源占有者。这样的组织模式也同样适用于校园。校园中最容易遭受排挤、孤立、经历精神霸凌的往往是某一方面相对弱小的同学(包括家境贫困、外形有明显缺陷、身体弱小等)、转校生或插班生,以及各方面极其突出的“风云人物”。

具体来看,对弱者的欺凌源自霸凌者的某种优越感,以及通过欺凌获得的快感;对插班生、转校生的排斥源自人的某种“领土意识”;而对“风云人物”的看不惯背后,往往可能夹杂着说不出口的嫉妒。

也许很难真正总结归类出所有被精神霸凌者的特质,因为很多时候被孤立的那些人并非是身上具备某种特质,而可能只是恰好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伤痕累累的恶魔》(傷だらけの悪魔 2017)剧照。

校园内的精神霸凌杀伤力巨大的一个原因是参与者众多,这背后往往是选择和站队的问题。对许多参与孤立他人的学生而言,他们别无选择,因为不孤立别人就可能会变成自己被孤立,在强大的霸凌者和弱小的被霸凌者之间,为了自保,他们选择了霸凌者。

同时,我们也需要看到,集体往往是强调同质化的,而那个比较不一样的人也很容易因为“不一样”被排斥、被孤立,这也论证了弱者、外来者和稀缺资源占有者最容易被排斥的原因——他们可能看着不太一样。而普通人则是被排斥的可能性最低的群体,因为“不那么特别”可以变成一种保护壳。

有趣的是,虽然我们常说霸凌不分性别,但在叙事和观念中,更多人依然倾向于男孩子之间容易发生肢体霸凌,而那种嫉妒、造谣、背后生事等精神霸凌往往属于女孩。

刻薄女孩:关系中的隐性攻击

《韩公主》(??? 2013)剧照。

事实上,男性与女性在发展过程中的确表现出了不同特点。研究发现,女性的发展直指人类情感的连续性,关系和情感在女性生活中居于首要地位,这意味着她们对关系的损失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和反应。从这一点来看,说女性更重感情并无不妥,也正是因为这样,女孩子会更加在意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孤独对女孩子来说,会带来压倒性的恐惧。也因为害怕孤独,女孩们在校园在生活中会紧紧抓住朋友,如同抓住救生艇,这同样能解释为什么校园中的女孩总是成群结队的。**也有学者在对比同一年龄段的男孩、女孩的交友模式后发现,女孩子之间的联系往往会更紧密。(参考自Kavita Pauriyal, Seema Sharma and Jatinder Gulati, “Friendship Pattern as a Correlate of Age and Gender Differences among Urban Adolescents,” 载 Studies on Home and Community Science 5,2011)

有趣的是我们的文化对女孩子的首要要求往往不是聪明、不是自信,而是温柔友善,一个好女孩首先是温柔善解人意的,这比聪明、自信甚至诚实更重要。而一个温柔的女孩是克制有礼、不会愤怒、不会攻击他人、更不会与他人发生正面冲突的。在这样的要求之下长大的女孩子自然害怕冲突,更不懂得如何表达和解决愤怒。

对此,挪威的一个研究团队通过一系列实验和研究论证得出:文化规则不允许女孩采取公开攻击行为,她们就只能诉诸非肢体的攻击形式。(参考自Kaj Bjoerkqvist and Pirkko Niemela, “New Trends in the Study of Female Aggression,” 载 Of Mice and Women: Aspects of Female Aggression, Diego: Academic Press,1992)

《女心理师》(2021)剧照。

男性将攻击视为控制环境和捍卫尊严的方式,而女性则认为攻击会结束自己所处的关系,她们甚至拒绝最基本的冲突形式,因为在她们心中,有一个基本的等式:冲突=失去。

因此,一方面是为了维持表面的社交完美而存在的精神霸凌,另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失去而不得不表现出的迎合和忍耐,精神霸凌者和被霸凌者之间的关系形成了某种由刻薄与沉默组成的精神虐待关系。

从这一点来看,女孩子之间的精神霸凌的确更隐蔽。

为什么是女孩?

社会分工总是将女性置于照料者、关爱者的位置,这使得她们将关系和关爱摆在首要位置,而内心的那个等式又让她们不得不远离正面冲突——正面冲突可能会让她们在关系中被抛弃。

尤其是对女孩子的友爱教育,让很多女孩缺乏处理日常冲突和表达愤怒的能力,对冲突的恐惧使得她们很容易产生紧张情绪、摆出防御姿态或者直接道歉。她们害怕他人的批评,其实不是害怕批评本身,而是担心因为他人的不快导致自己关系的丧失。

也是因为整个社会要求女性温柔友善,女性无法用合理的方式表达和排解愤怒,而当愤怒积压到一定程度时,就可能会彻底崩盘决堤,最后这些女性就会选择用一些看似扭曲的方式来发泄。

而嫉妒总容易与女性联系在一起,也同样有文化渊源。自古以来,男性之间的竞争是被鼓励的,无论是在中国还是西方国家,那些敢于与他人竞争的男性总是英雄般的存在,是被认为拥有阳刚之气的男性特质。

《蚯蚓》(??? 2017)剧照。

反观女性,包容、大度、温柔这些社会规范要求女性不能有竞争之心,否则就是善妒。对女性来说,必须谦虚有礼、自我克制、先人后己、沉默矜持、友善温柔,她们的权利和价值应源自他人的喜爱和肯定,来自人脉圈,而非自身能力。而一旦女性表现出自信,表达出自身的野心与欲望时,就会成为不受欢迎乃至被排斥的存在。

这样的社会教育带来的结果就是女性不得不将真实形象藏于虚假表象之下,藏起自己的野心与欲望,藏起自信的目光,表现得对竞争和制胜毫无兴趣,假装自己只是个无害的“小白兔”。如果不这么做,就可能会因为“独特”而遭受关系攻击。而那些选择攻击“自信女孩”的人,则用谴责不符合社会期待女性的外衣,掩盖着嫉妒的内核——也许这样的嫉妒不仅是指向那些女孩的优秀,也指向了她们直面自己的坦然。

有趣的是女性又会因为表现得不够有野心也被认为缺乏足够的领导力,杜伊森宝-艾森大学的学者们研究发现,尽管在**和欧盟国家,高学历女性数量多于男性,但在财富500强公司中,只有5%的公司CEO是由女性担任的,而这背后的主要原因依然是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参考自Jennifer Klatt, Sabrina C. Eimler and Nicole C. Kr?mer, “Makeup your mind: The impact of styling on perceived competence and warmth of female leaders”, 载The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156, 2016)我们普遍认为竞争、管理是男性思维的事情,而女性天生不擅长竞争,却忽略了当女性表现出竞争的欲望时,整个环境对她们的打压。

可以说我们一方面努力把女孩塑造成不懂竞争的乖巧温柔模样,一方面又要责怪她们不够进取、没有竞争能力;一方面告诉女孩要忍耐,告诉她们表达愤怒是错的、冲突是可怕的,一方面又要责怪她们不懂得保护自己,这样的结果可能不仅是女孩缺乏领导力,更可能会让女孩子间的隐性攻击长期存在。因为正如社会学家安妮·坎贝尔所言:“女孩们没有学过如何用正确的方式来表达攻击,她们只学过如何不去表达。”

作者 | 帕孜丽娅

编辑 | 挪冬

校对 | 薛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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