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咱有了钱(等咱有了钱直升机买两架)

等咱有了钱(等咱有了钱直升机买两架)

◎陈建新

“行事不似平民世俗女子,原来是官宦之后。”

《梦华录》火了,《梦华录》好在哪?

有人说它传达了“宋韵”,但剧中浓妆艳抹、富贵逼人,与宋代孤芳自赏、宁静致远的美学精神绝非同道;有人说演员是“盛世美颜”,但刘亦菲的其他影视作品并未取得同样的热度;有人说画面精致细腻,但把电视剧当电影拍已非一日;有人说剧情合理,但孙三娘(柳岩饰)投水自杀,漂速之快,竟追上几天前出发的货船,堪称人间鱼雷……

其实,《梦华录》的成功密码就藏在本文开头引用的那句台词中,它完美地传达了“特权美学”,正是通过贩卖“特权的生活方式”,才赢来一片喝彩声。

“观众缘”来自“特权感”的豪横

“特权美学”建立在“差序结构”的社会基础之上。

中国有数千年农耕传统,形成了独特的社会形态,著名学者费孝通先生用“水波纹”来比喻它,即以自“己”或自“家”为中心,一层一层地,像一块石头打到池塘里的水波纹一般,由近及远、由深至浅地向外推出去。这种“差序结构”与现代社会“捆柴式”的“团体结构”迥异。

“差序结构”体现在“差”和“序”两方面。

“差”即对不同人给予不同待遇。

“序”即待遇分配以皇权为中心,谁权力大,谁就自动靠近中心。

“差序结构”塑造了我们的民族心理,包括审美心理,由此形成了“特权美学”:

其一,人物众多,场面宏大。比如古典小说,《三国演义》出场人物多达1191人,《水浒传》676人,《红楼梦》983人,《金瓶梅》850多人……其中大多数人物仅被提及,甚至没名字,但这种“蜂拥感”最能契合“差序结构”在我们心中的投影。

其二,没有普遍公义,只有为亲杀疏、为尊杀卑:强者天然有侮辱他人人格、违法乱纪之权。

其三,对纯洁的偏好:经验越狭窄就越完美,懂得太多,立失美感。“特权美学”只要垄断,绝不肯共享。

其四,只谈感性,蔑视理性,“感动观众”成了尺度,不再是思考人生的路径。

“差序结构”与“特权美学”互为因果、互相支撑。

“差序结构”以微殖民的方式接管人们的感受,写小说、拍电视剧不只是美学体验,还是对权力的体验——在自己说了算的宇宙中,任性安排他人命运。谁能读出其中的“爽感”,谁就是知音。于是,读小说、看电视剧是为了体验现实生活中体会不到的那种恣肆,这为《梦华录》准备好了广阔市场。

就像网络歌曲《等咱有了钱》中唱的那样:“直升飞机买两架,一架挂着另一架;上市公司开两家,一家挤垮另一家。”只有豪横,才能把“有钱感”具体化,《梦华录》每个细节都有漏洞,但它做对了一点:同样将“有权感”具体化了——美女、冒险、金钱、纯爱、当官……自然会有观众缘。

赵盼儿真是独立女性吗

不否认,《梦华录》确实也有一些女性自强的内容,但与“特权美学”相比,只是佐料。

以女主角赵盼儿为例,颇有现代气息,她拒绝当欧阳旭的妾,显然是在致敬《简·爱》,但简·爱相貌平凡贫穷,赵盼儿则是高颜值大款。孙三娘、宋引章则只为凸显主角而存在,她们一个曾嫁为人妇,一个曾误入歧途,违背了“特权美学”的标准——纯洁。

所以,孙三娘必须和呆头呆脑的杜夫子结合,以完成《梦华录》设定的搞笑使命,而宋引章将继续挥洒“招渣体质”,以凸显赵盼儿道路的正确。赵盼儿和男主角的“双洁”设定原本就刻在剧中的人物逻辑中——有人为此感到恶心,还有无数人因此心旷神怡、爽到极处。

但赵盼儿至少两点露出马脚:

首先,为了物质利益,赵盼儿有狠毒的一面。

救宋引章时,她想的不是尽快脱身,而是不能便宜了周舍,必夺其全部家财。计谋老辣、狠毒,专攻人性弱点,可一转脸,赵盼儿又在男主面前大秀清纯,用反复洗手表达对堕落的厌恶。即使在个体未觉醒时代,关汉卿也没好意思这么写。

其次,依赖型人格。

赵盼儿的妙计屡屡落空,屡屡给主角顾千帆及时出手的机会,由此带来悖论:赵盼儿号称独立,可一到关键时刻,总靠男性拯救,而这些“关键时刻”多是她一手制造。

露出马脚,因为“差序结构”自带的BUG:在差序中,男性必须高于女性,当“爱”被异化成“敬佩”时,赵盼儿如果不是一再碰钉子,感情戏简直无法展开。

差序结构笼罩的人们,希望看到一个从冒犯到相爱的过程,以争吵、误会为开始,在被困与拯救中结下友谊,最终突破限制,成为彼此专属——爱就是高手对低手的降伏与战胜。

在“特权美学”眼中,女性的美丽、勇气、智慧只在被毁坏时才有价值。这就可以理解,为何《梦华录》要在县令判棍责赵盼儿时,刻意用慢镜特写,抒情地呈现她无助的表情,因为那种“美”能挠到观众的痒处——让他们觉得自己即将出场。

两个精神残疾者的伪爱情

显然,《梦华录》中的赵盼儿更像个勋章,谁配戴上这个勋章呢?当然是“活阎罗”顾千帆。

顾千帆是典型的“特权美学”造物。他异常残忍,一报绰号就能吓晕囚犯,对赵盼儿却温柔体贴;他杀人如麻,唯独不肯伤害赵盼儿;他性格冷漠,对家人对下属少有好脸,可对赵盼儿,却春风荡漾;他为人多疑,偏偏从不怀疑赵盼儿……赵盼儿为何如此“例外”?为何能让顾千帆偏离性格逻辑的轨道?

因为赵盼儿被简化成男性成功的标志。顾千帆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包括为赵盼儿违反原则、杀人、协同欺骗等,其实是特权输送。

赵盼儿因顾千帆是“好人”,给了他凶残、冷酷、暴力的特权,顾千帆因赵盼儿是“尤物”,给了她欺骗、冒失的特权。总之,顾千帆可以杀比他“等级更低”的人,赵盼儿不会道德谴责;赵盼儿也可以骗“坏人”,顾千帆也不会对她道德谴责。

从现代眼光看,赵盼儿、顾千帆均有精神残疾。

赵盼儿一开始厌恶顾千帆的霸道,对皇城司这样的特务机构不满,可只要顾千帆无条件无原则帮助自己,她也愿意放弃自我,按市侩逻辑而感动,并假装真的爱上了他。

赵盼儿、顾千帆的所谓爱情中有太多特权交易,把残暴当成英雄气概,把阴谋当成智慧。而随着正义、道德、自我等议题的消退,《梦华录》不得不又回到“朝廷两派争权夺利,人人都是阴谋家”的老套路中,成了移植到宋朝的“东厂戏”。

不应美化苦难时代

拒绝深入人的精神世界,只好执着于表面。可越依赖颜值和布景,就越落入“特权美学”的窠臼中。

顾千帆所在的皇城司(原名武德司)是特务机构,宋太祖“开基之始,人心未安,恐有大奸阴谋无状,所以躬自选择左右亲信之人,使之周流民间,密行伺察”,与唐代的金吾卫、神策军比,它更专业,开秘密警察之先河。

皇城司常“潜逻卒听市道之人谤议者,执而刑之”,“探事人如此察探京城民间事,事无巨细,皆达圣聪”。宋仁宗号称贤君,却因京城流传《侧金盏》一曲,看不懂其中意思,便“皇城司中官以为不详,有歌者辄收之”。

忌惮皇城司的淫威,范仲淹被贬时,来送别的亲友都不敢说话,只有王质“独留数夕,抵掌极论天下利弊”,朋友警告说,有人偷听。王质大笑说,我们讲的都是治国之道,密报上去,是国家之福。

连宰相王旦与人夜饮,第二天宋真宗(即《梦华录》中皇帝的原型)却话中有话说:你们昨天喝得不错,群臣和睦,我很高兴。闻者无不悚然。

宋真宗时期,京城百姓略有怨言,即被下狱,《梦华录》将这样的苦难时代说成“全民文青”,将千夫所指的皇城司鹰犬描绘成至情至性的英雄,说明创作者们内心深处尚未摆脱对特权的向往。

现代人格的基础是自我醒觉,对于传统,应有一份清醒的批评意识。摆脱“差序结构”,走向法治精神,要从排除“差序结构”对我们精神的扭曲、感觉的扭曲、审美的扭曲做起。影视应与人类的道德敏感相关,应与自我相关,沉浸于“特权美学”的“爽感”,其行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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