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婚礼主持词(基督教婚礼主持词开场白)

中元节又到了,虽然每个月都有十五满月夜,但中元节的月夜,却多少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受。尽管随着文明祭扫的推广,清冷的月光下,大都市的水泥马路上纸钱的灰堆越来越少,十字路口也再难看到纸人纸马和成套的纸房屋、纸家具被一把火点燃。古老的风俗正在现代文明的进击下偃旗息鼓,但传承已久的故事传说,却可以披上现代的外衣,继续在都市的水泥丛林中游荡。一个不留意,它就有可能钻进你的耳朵里,就像从地下伸出的冷冰冰的手,悄无声息地摸上来,拨弄拨弄你颤动的小心脏。

都市传说,这是个听起来既陌生又时髦的名词,是个民俗学的概念。它是我们非常熟悉的民间故事的分支亚种,只是这些民间故事的背景并不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而是发生在当下,发生在现代都市中,讲述和传播它们的,也并非炉火旁的老爷爷老太婆,而是当代社会中见多识广的都市人。这些故事有些荒诞不经,但大多数听起来似乎有鼻子有眼,它们不仅听起来信源可靠,甚至新闻媒体都会加入到传播和求证行列之中。下水道里的变种金鱼、老鼠肉做的羊肉串、长着猫脸的老太太,便宜得离奇的外卖,等等,这些都市传说毫无疑问都带有鲜明的都市印记,因此,它们也被都市人一本正经地口耳相传。

纵使它们听起来如此贴近现代人的都市生活,但当我们进行深入研究时,就会发现,这些所谓的新出现的都市传说,包含的母题却颇为古老,与古人心心相通。分明是老套的故事乔装改扮,披上一层现代都市的外套,竟能吸引一众现代都市青年心甘情愿口耳相传,乐此不疲。更有趣的是,随着都市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同一母题的都市传说也流传于世界各地,并且在当地社会生活和文化环境的熏陶改造下,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新的都市传说。

这是一个妙趣横生的话题,也是一个适合在暑热夜晚给人消烦解闷的谈资。当然,传说就是传说,哪怕它再光怪陆离、引人入胜,哪怕它再信誓旦旦,消息可靠,哪怕它是七大姑八大姨五服之外的哥哥嫂子告诉你的“绝对是真的”的故事,也请谨记,除了亘古相通的好奇心之外,它绝对不是“真的”!

它只是个都市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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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传说百科全书》(增补版),作者:[美]扬·哈罗德·布鲁范德,译者:李扬、张建军,版本:魔宙出版|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20年12月

因此,不得不说,民俗学家终于将目光瞄上都市传说这个领域可谓明智之举。在关注了多年乡野传说之后,自己居住的大都市反而长期处于“灯下黑”的地位,确实很说不过去。研究越是深入其中,就越会发现个中乐趣所在。**民俗学家扬·哈罗德·布鲁范德(Jan Harold Brunvand)即是将都市传说推入民俗学堂奥最重要的学者。1981年,他的第一部都市传说的专著《消失的搭车客》出版,成功地使“都市传说”成为家喻户晓的时髦名词。许多在社交圈里胡聊闲谈的都市人在读了这本畅销学术书后,才意识到自己道听途说的奇闻轶事,原来竟成了民俗学开拓的新领域。

虽然遗憾的是,“消失的北京330路公交车”这个中国版的都市传说在他撰写此书时尚未成形,而在他于2012年增订编纂的《都市传说百科全书》中,也未收录这则传说。但如果他能知晓远隔重洋的异域大陆,竟也流传着这样一则与他的成名作《消失的搭车客》关系如此紧密的都市传说异文版本,一定会倍感兴趣。而他在《都市传说百科全书》收录的数以千计的都市传说,也已经有不少在中国脍炙人口。相声演员郭德纲,以他的老搭档于谦家里事儿创作的相声段子里,处处可见都市传说的影子:于谦喝尿的段子,即《都市百科全书》编号U18“科罗娜啤酒中的尿”的异文,把鸭肉当羊肉串烤的段子,可以说是F5“快餐”中的类型,于老爷子“老有所为”出门劫财劫色的段子,则是出自D32“迷奸”和G2“迷晕遭抢”这两条的改造版本。尽管可以肯定郭德纲和于谦绝对没有读过这本书,但这些段子确实可以证明都市传说渗透能力之强,而这两位相声演员也不自觉地通过他的相声,成了都市传说传播扩散的载体。当你晚上难以入眠,打开手机某站的小程序,打算听段相声放松心情时,你也在不自觉中,成了都市传说的受体之一。

都市传说正是这样在都市人的日常生活中往来奔走,通过聚会上的社交谈论,街头巷尾的道听途说,从餐厅聚会,到企业工间,再到大学宿舍,不断繁殖、复制和变异,透过各式各样的载体,不知不觉之间潜入都市人的心灵,你周遭日常生活的万事万物,都有可能成为都市传说的对象。

甚至是你身上穿的这件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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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旧衣服是哪来的?

每个人的衣柜里都会有不少旧衣服,我们大都对它们的来源知根知底,因为它们绝大多数都是被我们自己穿旧的。太熟悉的东西很少能诞生出传说——传说往往正是横跨于陌生与熟悉之间灰色地带的产物。陌生是因为对它不了解从而产生好奇心,而熟悉则是能够被自己接受。但如果有一件你不清楚来源的旧衣服到了你的手里。捧着它时,你的心中自然会生出某种好奇,甚至是疑虑:它原先被谁穿着过?原先的主人穿着它曾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它为何会离开它的旧主人之手到了我这里?

这些疑问像乱线团一样纠结在心里,找不到头绪,也找不出来源。这团乱糟糟熟悉又陌生的思绪,就有可能成为都市传说诞生的沃壤,当然,孵化出的传说,或许并不那么讨喜。

流传在大西洋两岸的“毒衣”就是这样一则都市传说,收录在《都市传说百科全书》编号P29。布鲁范德提供了一个基于1945年搜集出版的故事版本。在这个故事中,女孩穿着一件新的长裙礼服参加舞会,但在晚上,她有好几次感到头晕,尽管她被人送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但最后还是在卫生间里倒地而死。事后调查发现,造成她猝死的原因,正是她穿着的这条裙子。因为这条裙子曾经用作年轻姑娘的丧服,在下葬前被脱了下来,然后被送进了商店里。衣服上吸收的用来防腐甲醛渗进了女孩的毛孔,从而导致她中毒而死。

这则都市传说虽然听起来有鼻子有眼,许多版本还提供了女孩买衣服的那家商店的名字,说不准是不是暗中使绊的竞争对手故意造作的谣言给对方抹黑。当然,就像绝大多数都市传说一样,追查始作俑者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的民俗学家们注意到这则“毒衣”的都市传说有个古老的原型,来自于古希腊家喻户晓的神话“涅索斯的衬衣”。涅索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半人马,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曾命他背着自己妻子德伊阿尼拉渡河,不料涅索斯贪爱人妻美好,竟生歹心,想将德伊阿尼拉劫走。盛怒之下的赫拉克勒斯向他射出了一支毒箭。中箭垂危的涅索斯为了复仇,诓骗德伊阿尼拉说沾有自己血的衬衣拥有神奇魔力,可以令变心之人回心转意,重燃爱火。不知是计的德伊阿尼拉信以为真。

不久之后,赫拉克勒斯俘获了一位美貌女奴,对她心生爱意。德伊阿尼拉眼见丈夫移情别人,于是想起涅索斯的衬衣,就满心期望地将它送给赫拉克勒斯。不想赫拉克勒斯一穿上这件衬衣,衬衣上沾染了毒箭剧毒的血液就渗进了他的毛孔。赫拉克勒斯就这样中了自己射出的毒箭之毒,痛苦难忍,跳进火堆被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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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索斯的衬衣神话传说是后世艺术家喜欢表现的主题,这幅画表现涅索斯被赫拉克勒斯射中的那一瞬间。

从带毒衬衣的角度来看,古希腊的“涅索斯衬衣”传说与20世纪四五十年代在欧美流行的“毒衣”都市传说确实有相同的元素。但都市传说的形成从来就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是满天撒网,四处取材。这则“毒衣”都市传说很可能还有一个传说的原型,就是“亡者衣物”。关于“亡者衣物”传说,最著名的传说,便是日本自江户时代流传至今的著名怪谈《振袖和服》。这则传说因为收入20世纪初爱尔兰裔日本作家小泉八云的经典名著《怪谈》中而广为人知。江户时代,一位富商的女儿在礼佛烧香途中,对一位俊秀的青年武士一见钟情。尽管她的心上人隐没人群之中,杳然不见踪影,但他身着的亮丽服饰,却成了少女相思的寄托。于是,她决定制作一件与心上人质地、颜色、纹路一模一样的振袖和服,满心期盼穿着这件衣服,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迅速吸引到武士的注意。

但她穿着这件和服,日思夜想,那位心上人却再未寻见。情思之苦灼烧着她的身体,她很快便缠绵病榻,香消玉殒。她寄托了缠绵爱恋的那件和服,则被布施给寺院拍卖,作为追渡亡魂的功德。但谁曾想,先后有四位少女买下了这件振袖和服,但一穿上这件和服,便无缘无故地生起怪病,时而哭闹,时而痴呆,口中喃喃自语要去寻那俊秀的郎君,不久就撒手人寰。最终,寺院住持决定将这件害死了四名少女的振袖和服烧毁,但火刚一点起,这件和服便像燃放的烟花一般,将火星带到四面八方,最终引起了1657年的那场几乎烧遍整座江户城的大火,江户人也将此称为“振袖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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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作者:[日]小泉八云 译者:郭睿 王如胭 孟令堃,版本:捧读文化 | 中国致公出版社。2019年4月

逝者曾穿过的衣物,被出售给少女,穿上后患上怪病终至死亡。1945年在**搜集的“毒衣”都市传说,与三百年前日本流传的“振袖和服”怪谈,在主要元素上几乎完全一致。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江户时代“振袖和服”的怪谈传说,更适合作为1945年欧美“毒衣”都市传说的原型。

但是,且慢,日本与**两个传说虽然相似度如此之大,但两者之间却有着一个重要差别,那便是衣服受害者的死因。**“毒衣”版的死因尽管荒诞,但听起来更“科学”,是甲醛渗入毛孔导致的中毒;而日本“振袖和服”怪谈却充满了超自然的灵异色彩,导致四名少女死亡的原因,是原主人痛苦爱恋的疯狂执念附在了和服上,导致每一位穿上这件和服的少女,都被亡魂的执念所纠缠,因而身死。两种不同的死因,正代表了欧美与日本在文化传统上的深刻差别,而这也使得两个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的“毒衣”都市传说在传播过程中,随着时代的演进,更新式的防腐液会取代早期版本中的甲醛——它总是沿着貌似“科学”的轨迹,向着可信的方向发展。而在日本,这则传说在传播过程中,却始终沿着超自然的轨迹亦步亦趋,不稍逾矩。

直到时间进入21世纪,它演变成当代的都市传说,仍然保持着自己怪谈的灵异本色。日本作家小野不由美在她编写的当代都市传说集《奇谈百景》收录了一则题为《军装》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军事宅”,喜欢收藏与军事相关的物品。在他的收藏中有一件他认为“了不得的东西”,那是一套军装,“胸口到腹部有吓人的污渍,还有好几处弹孔”。这名军事宅洋洋得意地告诉他的朋友:“据说这套军装属于一个含恨而死的士兵,是从他的尸体上扒下来的。”说着,便将那件军装挂在了纸门前。

那天深夜,在军事宅家留宿的朋友突然醒来,瞥见昏暗的房间里有个人影站在纸门前,那人影低着头,面对着纸门,只在军装下露出一小块侧脸,“那是个男人,正咬牙切齿地瞪着远处的某一点”。毫无疑问,这是士兵怨恨的执念附在了这件军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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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谈百景》,作者:[日]小野不由美 译者:曹逸冰,读客文化 |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4年10月

“亡者衣物”的传说当然不止这两个主要版本。它还有第三个版本,来自18世纪中国最负盛名的文士纪昀的私人志怪笔记《阅微草堂笔记》。纪昀的前辈戈东长的父亲曾经在市场买了一件惨绿色的袍子。一天,他锁门离家,回来的路上发现找不到钥匙,担心落在床上,于是回家隔着窗户窥看,竟然看到这件袍子“挺然如人立”,听到人声呼叫才落下。戈老爷子本来打算烧了这件衣服,但与他住在一块的一位朋友刘啸谷却劝他说:“此必亡人衣,魂附之耳。鬼为阴气,见阳光则散。”听了这话,戈老爷子便把这件死人身上的衣服拿到烈日下反复曝晒了好几天,之后再放在屋里,隔窗窥看,这件袍子就不再趁人不在立起来作祟了。

纪昀记录的这则异事,来源、地点、人物一应俱全,发生地北京,正是18世纪世界最大的都市。从结构上可以称得上是18世纪中国的都市传说。从故事母题和元素的角度分析,似乎和日本17世纪的“振袖和服”传说差不多,都是亡者的灵魂或是执念附在了衣服上,只不过中国版的故事中,没记述穿上这件衣服的后果,并且及时驱散了衣服上附着的鬼魂罢了。但这则故事值得思考之处在于,既然已经知道它是死人身上的衣服,又出现了如此可怖的超自然现象,为何不干脆烧掉或是遗弃,却非要用阳光曝晒处理,最后还把它留下来了呢?

这个答案很简单,因为买到亡者衣物的事,在当时的中国很常见。就在纪昀记下这则故事之后不久,就发生了一起惊动乾隆皇帝的刨坟剥尸案件。根据《驳案新编》记载,1771年10月31日,两个乞丐王学孔和敖子明在路上看见一家富户出殡,陪葬丰厚,于是在当天晚上,“携带锨镢,齐抵坟所,将坟刨开,撬起棺盖,剥取尸衣,携至敖子明家,当钱花用”。同样刨坟剥取死尸衣服的案件,这两人连续做过两次,直到三年后,才被抓获归案。刑部官员本意想从重判处这两名刨坟惯犯斩立决。但奏报乾隆皇帝时,却被下旨改判绞监候。皇帝在谕旨中说道这两人虽为刨坟重犯,“然皆贫民,无奈为此,有司民之责者,当引以为愧”——让老百姓穷到被逼无奈去刨坟扒衣,这是官员治民无能,才应该惭愧。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不知市面上有多少旧衣服是这些被逼无奈铤而走险的老百姓从亡者身上扒下来的。这也是纪昀前辈的父亲戈老爷子为何明知这件衣服是亡者衣物,还晒晒继续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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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点石斋画报》中的插图,描绘一个盗墓贼正在剥取亡者衣物,被抓了个正着

直到20世纪,鲁迅在小说《白光》里,还以一种淡然的口气写道:“剥取死尸的衣服本来是常有的事”。当人们穷到一件旧衣服可以不问出处,只求裹身暖体的时候,是没有心思为这件旧衣服再编出些值得散布流传的故事传说的,纵使像纪昀笔下的奇闻异事,尽管它具备成为都市传说的诸种要素,也仅止于墨下纸端而已。都市传说的形成需要一个相对富余的社会环境,有足够多的人有富余时间在社交场所里胡侃闲谈,交换自己所知的传说故事,并且愿意发动自己的脑细胞,帮助这些传说故事与时俱进,变得脍炙人口。而这些条件,在“剥取死尸的衣服本来是常有的事”的时代,是无法达成的——直到来路不明的旧衣服已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的今天,再在旧衣服上做文章,似乎也令人兴趣寡淡,因此也没有人愿意把它发掘出来,编造成一个值得众口相传的都市传说。

不过,也请不必担心,即使没有这个都市传说,还有其他的都市传说排队等着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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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腰子哪儿去了?

每个都市传说都有属于本地的版本。故事原型犹如四处游走任意排卵的蠕虫,这些卵在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也会孵化成不同的样子。下面这个都市传说,可以说是全球范围内流行。其中一个流传最广泛的版本,相信你或许已经听过一个属于本地的“真实”故事了,为了代入感强一些,不妨直接用第二人称来讲述这个故事:

你终于清醒过来,视网膜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适应了眼前的一切。大脑就像被洗劫打砸过一番,头疼欲裂,只有些零星碎片在断断续续地闪现:酒吧、新认识的陌生女郎、酒杯碰撞、旋转的天花板和东倒西歪的地板,还有几个幽灵般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白大褂,还有这个看起来像卫生间的陌生房间……就在这堆杂乱的思绪艰难地想要拼凑在一起时,一阵刺痛从后庭偏上方传来,带着下半身的阵阵寒气顺着脊柱直冲后脑。直到此时,你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躺在浴缸的一堆冰块里,胸前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给自己叫个救护车,你的肾没了。”

“盗肾传说”(《都市传说百科全书》编号K3)可以说是全球流传最广的都市传说之一。自1991年这个故事在欧洲出现后,迅速传播到各个国家。最初的故事版本是一名到第三世界旅行的游客,在酒吧里被一位妙龄女郎引诱迷醉,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血迹斑斑的床上,那个女郎已经消失无踪,身后却多了一个被缝合的伤口。医生经过检查告知他自己的一个肾脏已经被摘除,很可能已经被卖到器官黑市上了。躺在一浴缸冰块里的版本出现较晚,除了冰块可以镇痛这个点让这个传说更具有“科学性”外,还更多了一层低成本电影的戏剧性镜头感。然而,就像布鲁范德所指出的那样,很少有人质疑为何随便一个陌生人的肾脏恰好就能和需要肾脏移植的人相匹配。当然,“怎么可能有人在旅馆里弄到足够多的冰块来填满浴缸而不被注意到呢?”这一点也从未被解释过。

不过,这个传说倒是有几分真实性依据,那就是世界上确实存在着非法器官交易和移植的地下黑市,规模庞大,而支撑这一器官交易地下黑市的主体,就是肾脏交易。根据世卫组织在2013年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96个组织成员国共进行了大约10.7万例器官移植手术,却只能满足全球所需的十分之一,估计至少有一成来自非法器官买卖。每年全球黑市的器官买卖至少有一万起,几乎相当于每小时就卖出一个器官,而其中近75%为肾脏。在第三世界国家,特别是南亚地区,卖肾甚至被一些贫穷的年轻人视为获得大笔收入的便捷选项之一。肾脏地下交易黑市甚至也将魔爪伸向中国。2014年9月12日,一位90后年轻人来到南京白鹭洲派出所报警,他告诉民警自己和朋友一时冲动,在几天前曾通过QQ群联系地下卖肾组织,险些为了购买新上市的iPhone6而卖掉自己的一个肾。这则新闻也让iPhone6获得了“肾6”这一谑称。《新京报》记者曾经探访过一个位于河北邢台新河县的地下肾脏交易非法窝点,这一窝点从2018年8月至11月29日被公安机关端掉为止,在新河县境内进行非法肾脏移植手术多达九次。每名受体的买肾费用从50万元至60万元不等,但出卖肾脏的供体只能得到4.5万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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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电影《中国城》中的一幕,这部电影中盘踞在首尔中国城的韩国黑帮组织,从事地下器官交易活动。演员朴宝剑饰演的善良少年锡贤,最终成为了地下器官黑市的受害者。

盗肾传说很可能正是依托于这一真实存在的地下肾脏交易黑市而在全球传播蔓延。中国自然也产生了中国式的版本。民俗学家施爱东搜集整理从2002年到2012年十年间流行的17则盗肾谣言,其中只有2012年的一则应聘大学生被迷晕割肾,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浴缸里的谣言,与流传于欧美的盗肾传说版本结构一致,其他16则盗肾谣言,无一例外都是被割肾人遭到拐卖被割取肾脏。其中13则被拐卖者都是中小学生或是年龄更小的儿童。这与欧美版本的主人公是被引诱迷晕的成年人迥然不同。而且在欧美版本的盗肾传说中,没有人因肾脏被盗而死,就算两个肾脏都被盗走,对方还是会“体贴”地安排一个装满冰块的浴缸和一张让他醒来后赶紧报警自救的纸条。而在施爱东收集的17则盗肾谣言中,竟有10则是盗肾者失踪或惨遭杀害。

为何盗肾传说在中国会发生这样的变异?从某种程度上说,盗肾传说的欧美版本更多充满了某种道德训诫的意味,被盗肾的成年人不是粗心大意,就是花花公子,所以才会被美色所惑,乖乖喝下迷魂汤药。而中国版本则多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恐怖意味,更像是大人在吓唬小孩不要和陌生人搭讪以免被拐走。它的功用一如中国古代的“呼名怖儿”习俗,也就是大人故意呼喊某个令人生畏的名字好让小孩乖乖听话。这一习俗从南北朝时代开始出现,《魏书》记载北魏大将杨大眼统兵勇猛,“南贼所遣督将,皆怀畏惧,时传言淮、泗、荆、沔之间童儿啼者,恐之云‘杨大眼至’,无不即止”。再如南朝大将恒康,为人暴虐,“所经村邑,恣行暴害”,因此“江南人畏之,以其名怖小儿”。当然,在中国儿童心中长久留下阴影的,当属“麻胡”这个名字。唐人笔记《朝野佥载》记载麻胡是后赵石勒手下将帅,本名叫麻秋,因为是胡人,所以被称为“麻胡”,其人暴虐好杀,因此有儿啼哭,母亲就会吓唬他说“麻胡来”。随着时间的演变,麻胡也从一个残暴的将军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妖鬼,《会稽录》记载“会稽有鬼号‘麻胡’,好食小儿脑,遂以恐小儿。”食小儿脑与盗肾,都是对人体器官的可怖攫取。从这一角度来看,中国版盗肾传说的故事原型之一,正是这位由暴虐将军演变成食小儿脑妖鬼的“麻胡”传说。

但就像前面所提到的那样,都市传说犹如海绵,在形成过程中会不断吸收各种元素让自己变得更加丰富。盗肾这个元素,也与一个已经消失多年的古老名词联系在一起:“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虽然今天看起来语义不明,但对中国古人来说,却是个一见心惊的词语。它的意思是“取生人耳目肺腑之类,而折割其肢体”。采生折割源于宋代湖广一带的杀人祭鬼习俗,所谓“巴峡之俗,杀人为牺牲以祀鬼,以钱募人求之,谓之采生”。《宋会要辑稿》中曾记载了一宗发生在峡州长杨县的杀人祭鬼案件,990年9月18日,两名县民向阼与其兄收取富人十贯钱,“谋杀县民李祈女,割截耳鼻,断支节,以与富人”。采生折割的案件中,最令人震怖的,当属元人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记载的“中书鬼案”。在这宗发生在1342年的案件中,一名叫王万里的术士,先后将三名童男童女,用“活割鼻、口唇、舌尖、耳朵、眼睛,咒取活气,剖腹,掏割心肝各小块”的方式杀害,用法术禁锢他们的灵魂,作为自己役使的鬼奴。

事实上,这种残杀儿童割取器官用作祭祀的个案,并非中国独有。在欧洲,罗马帝国时期,就有杀害儿童盗取器官制作催情春药的记载。基督教刚刚兴起时,罗马的多神教徒也曾编造出基督徒在仪式上会将婴孩钉上十字架,割肉放血祭神的谣言。而讽刺的是,当基督教最终在欧洲占据统治地位后,又将杀婴祭神的无端罪名加到了犹太人的头上。1144年复活节前夜,英国诺维奇一名叫威廉的小男孩的尸体在森林中被发现,人们因此指控居住在当地的犹太人艾莱亚萨为了逾越节的祭祀而杀害了这名小男孩,在他的犹太同伙的帮助下,艾莱亚萨捅了小威廉许多刀,以便收集他的血祭神。1470年,莱茵兰恩丁根镇,三名犹太人被控在逾越节残忍杀害了一名小男孩进行祭祀,在酷刑之下,这三名犹太人被迫承认罪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被活活烧死。1475年,特伦特也发生了同样针对犹太人杀婴的指控,市政当局指控当地犹太人杀害了一位名叫西门的小男孩,在酷刑之下,六名犹太人被迫承认自己残忍杀害小西门,将其剖心、阉割、沥血祭神的无端罪状,只求一死。

但这些指控犹太人杀婴祭神的集体狂热行为,到17世纪末几乎就销声匿迹。启蒙时代的理性之光涤荡了这一旨在迫害犹太人而罗织的荒诞谣言,除了在纳粹反犹主义盛行时代一度死灰复燃,再无人会相信这种荒诞行为的真实性。尽管犹太杀婴传说直到今天,仍然是欧洲许多地方的历史记忆,但这种记忆更多是对这场狂热迫害行为的反思,很少由此形成新的都市传说。

而在中国,直到19世纪末,采生折割的恐惧仍然流传在中国人的信中,随着西方文明挟坚船利炮之威进入中国,中西方冲突中,采生折割话语再度甚嚣尘上,并且成为晚清盛行一时的公共话语。1883年,两名西方人打算在闽西龙岩州租赁民房建造医院时,当地便出现了揭帖,将西方人妖魔化为“猴形番兽二只”,而他们开设医院的目的,也并非“医士救世”,而是“实欲盗我人体之宝,诈称医生,实欲刺人心肝,盗人脑髓,取人眼目,破人膳子”。所谓“膳子”就是男性外肾。1899年,福建建宁,因为有妇女在七星桥附近西方人开设的医馆看病不治身亡,同时又发生了一起割草儿童在荒野被杀的案件,因此城内便四处谣传“洋人有挖人眼睛,镂人心肝”。在奉天多年的英国人司督阁,因为行医济世在民众中口碑极好,但同样也遭遇过类似的流言中伤。1884年夏天,一名法国神甫来他的医院拜访,因为他身穿黑色长袍,当地人很快喧传他的黑袍下夹带着一个小孩,进入诊所后,在一间黑屋子里将这个小孩称了重量,挖出心眼,商定价钱。而他离开时乘坐的马车里,就放着被害小孩的眼睛和心脏。

种种谣言的集大成者,当属一名叫周汉的文人编写刻印的《谨遵圣谕辟邪全图》,图文并茂地描绘了各种洋人剖腹刳胎、剜眼割肾之类的谣言。其中仅《鬼教该死》在湖南便印了80万册,利用善堂作为发行机构,遍及全国,成功地系统性地煽动民众对西方势力的恐惧和仇恨。其中一幅便是《小儿失肾图》,画面中,一个婴孩被全家人抱着,他的下体血迹淋漓,已经被洋人盗走了外肾。而这幅画可以说是中国版盗肾传说最形象的来源。而萦绕着《小儿失肾图》而形成的一种集体心态,则在之后的一个多世纪中,塑造了中国版盗肾传说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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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失肾图》

然而,无论是犹太杀婴的案件,还是晚清采生折割的谣言,虽然与流传于当下的盗肾都市传说,都有着迷拐小孩和盗取器官的共同元素。听起来似乎今天的都市传说,不过是这些古代原型故事添加了现代元素的翻版,但这两者之间却有着一个本质上的区别。发生在今天的割肾传说,尽管流传再广,但它很少引发公众的集体狂热,媒体或是官方权威部门会围绕这一热点给出一个理性的答案。明确无误地告知公众这只是个传言,而非事实,会尽可能地用理性方式平息公众的疑虑和恐慌。而人们也几乎没有因此去刻意找寻某个特殊群体作为替罪羔羊来发泄内心的恐慌和疑虑。当事件本身被证明是传言,情绪也会随之平息。但古代的犹太杀婴与采生折割的传言,造成的后果却截然不同,犹太杀婴传言甚嚣尘上的十五、十六世纪的欧洲与采生折割谣言广为流布的19世纪末的中国,正分别处在瘟疫盛行、天灾频繁、社会动荡之时。面对危机,犹太人或是外国人会被当成罪魁祸首成为民众恐慌不安情绪的发泄对象,而官方也会有意顺应甚至煽动民众将其当成灾难的罪魁祸首,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将民众与官方的矛盾转移到某个社会边缘或是外来群体上。它就不再仅仅是个人畜无害的传说,而成为了一种通过传言支配民众情绪和注意力的政治手段。

尽管一个世纪前的荒诞谣传,成为了今天都市传说的故事原型,但都市传说之所以是都市传说,正是因为它发生在当代的都市之中,它的传播者并非古代无知的乡民,而是接受了科学与理性洗礼的都市人,现代大都市本身就是科学文明的成果。面对那些介于或有或无之间、真假难辨的都市传说,纵使听起来再可信,也会保持着一份潜意识里的质疑,不会轻易将其当成真人真事。更不会像数百年前的人们那样,轻易地在荒诞谣言的煽动下,任凭情绪肆意发泄,去做出种种后果不堪设想的狂热行为。

毕竟,都市文明的特质之一,就是不断提醒生活在其中的人要时刻保持一个相对清醒的头脑,去应对这座水泥丛林中会发生的种种最现实不过的事务。无论是乘坐地铁公交上下班,在公司里完成额定的工作任务的小职员,抑或是整天趴在电脑前编写代码搞得发落知多少的IT男,抑或是在大学宿舍里通宵准备考试和毕业论文的大学生,都市挤压着幻想的空间,碾压着发泄情绪的机会,不断地用繁忙的工作与劳碌的生活驱赶着都市人面对再真实不过的现实。

因此,都市传说存在的意义,或许正是为这个过于现实的都市生活,增添那么一撮不那么现实的幻想佐料。尽管它常常显得奇特诡异、真假难辨,而且查无实据,全是道听途说之辞。但我们并不会去像处理学业或是工作那样去认真求证,而宁愿去姑妄言之姑妄信之。把它作为一种现实生活的调剂品。

无论是言之凿凿的伪科学,还是虚无缥缈的鬼神论,现实才是最终的胜出者,一切都要经过它的终极考验,才能登台亮相。都市传说的活力,正来自于它与当下现实的关系。它越是贴近现实生活,越容易找到倾听的对象。尽管它很可能有着古老的原型,但若是不能在现实的洗涤下脚踏实地,脱胎换骨,它就无法存活于世。就像那辆消失的末班公交车,必须把握好时间下车,让双脚踩在坚实的现实地面上。

不然,它就会随着那辆公交消失在暗夜的深处。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讲述这个都市传说了。

撰文|李夏恩

编辑|肖舒妍 李阳

校对|付春愔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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